月牙泉

Par : Li Zhijian |  Mots clés : 月牙泉, 乔叶
French.china.org.cn | Mis à jour le 05-09-2013

2

 

洗漱完毕,我打开行李箱看了一遍,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来时匆忙,会期又短,我的行李准备做到了最简。我又遛了一趟卫生间,把里面的洗漱用品装了起来,准备给姐姐。这些易耗品只要你把它装起来,服务员每天都会添加。我多年住宾馆的经验就是把它们装起来,拿回家。尽管我不用,但如果有客人来的话,尽可以让他们用。尤其是一次性牙刷。那次姐姐送女儿上大学去我家住,我给她用的就是这些,她连夸这些牙刷好,我就把自己的库存全给她了。

包好洗漱用品,我看了一眼卫生纸,是维达的,不错。便又给客房中心打了个电话,要了两卷卫生纸,说我有急用——也是给姐姐的。这次我没给姐姐带东西,好歹让她带走一些什么,心里就踏实了。当然,我可以给她钱,但是,给她钱,没名没分的,干嘛要给呢?

我的日子过得比姐姐好。姐姐一直是这么觉得的,我也是一直这么觉得的。大家都是这么觉得的。过得好的人就有义务给过得不好的人补贴,尤其是兄弟姊妹之间,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是看出了这一点。而我们四个兄弟姊妹,两个哥哥都有嫂子盯着,是不可能给姐姐补贴的,我呢,因为一直把持着家政,经济权相当自由,给姐姐补贴就成了理所应当。最初的时候我也一直给,后来我就给得很节制了。因为是个无底洞。她有多少事啊:要买化肥,要盖房子,姐夫赌博欠了高利贷被黑社会催债,大女儿上大学,二女儿上高中——当年她为了生个儿子,连生了六胎,做了三个留了三个,现在宝贝儿子小乾也快小学毕业了——必须承认,每想到自己挣的钱里有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二十就得给姐姐,我就觉得委屈。而且,我再帮她又能如何呢?我永远也不能使她抵达我的生活水准。她永远也不可能跟我一样想吃鲍鱼就吃鲍鱼,想吃燕窝就吃燕窝,想去北京就去北京,想去上海就去上海,想出国就出国,迄今为止,她去过的地方最远就是省城,吃过的最好席面就是村里红白事上的流水席……对于她,除了尽一点最起码的帮助外,我基本是放弃了——以各种理由和各种借口。

我拿起会议日程,找到参会人员名单,看了一眼肖的名字。当然,我知道他要来,但还是不自觉地想看一眼。主要日程是明天上午的选举,下午是业务讨论,唉,都是一帮打杀多年的老油条,有什么业务可讨论的,因此实质性的内容就是选举。我们这个美协五年选举一次,本来应该前年就选的,到后年本届的主席正好退休,换新的。但硬是被老人家拖了两年放到了现在,这样他就在退休之后还可以再干三年。这账算得清楚着呢。也因此我们背后都叫他老拖——我们这个美协不是美术家协会,不是美食家协会,也不是美容家协会,更不是美女美景美言家协会,而是美酒家协会。十年前我和几个朋友适时买了一个刊物的刊号,命名为《美酒》,便做了起来。踢开了前三脚,现在市场已经相当可观,光省内的白酒厂子就够我们吃饱喝足了。那广告赞助,刷刷的。作为执行主编,我也因此才有缘成了美协的副主席。

电话铃响,一个甜美的声音传来:“您好,我是总台。有位女士找您,请问有预约吗?”

“是。让她进来吧。”我说。

很快,“咚,咚。”有人敲门。很大声。一定是姐姐。我上去打开门,她气喘吁吁满面笑容地站在那里。紫外套,红毛衣,绿围巾,这颜色配得,让我眼晕。我把她让进房间,当她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她身上的气息扑鼻而来。那是一种什么气息啊,汗味儿,面味儿,灰尘味儿,劣质烟味儿……我想起总台小姐的称呼:女士。切。

“跑着来的?急什么?”

“怕你等。”她说,“给我口水喝。”

“你爬了九层?”我连忙打开一瓶矿泉水,“有电梯啊。”

“不会坐。害怕。”她说。

我无语。看着她咕咚咕咚地喝了一瓶水。喝完水,她把嘴角一抹,道:“黑饭咋吃?去家里吃吧。这么近。”
   
我犹豫了一下,道:“我晚上还有会。还是在这里吃吧,这里有饭。”

“啥饭?”她在床上坐下,认真地问。我还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地笑起来:“不说我也知道,盘碟席面。”

“你也一起吃吧。”

“我也吃?”她重复了一句,我看着她的衣着,顿时有些后悔了。但她已经下定了决心:“那我就在这儿吃吧。还没吃过这大宾馆的饭呢。几点吃?”

“还有个把钟头呢,你先洗个澡吧。”我把宾馆配送的那些洗漱用品又拿了出来,说,“水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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