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门口预言
这种死法,自然让各位看客目光僵直,倒抽一口冷气,很长一段时间内还精神恍惚。据说有一奸夫,虽然奸情并未败露,但自从在北门口看过一次杀人,已吓得魂不附体,疯疯癫癫几日以后,一根绳子上了吊。
周老二杀人杀得名气大了,便杀出了新规矩。每次完成差事,他提着拐子刀从北门口大摇大摆回家,见到肉案,不用问是谁的,不用看是什么肉,随心所欲砍上一刀,三斤就是三斤,五斤就是五斤,挂在刀尖上,扬长而去,无须说话更无须付钱。这叫作吃“揩刀肉”,谁也奈何他不得。以至后来一听到北门口号响,街上的肉贩子都神色慌张,赶紧收拾摊子躲避,怕被周老二撞见。
周老二没碰上肉案,气不打一处来,便用刀尖戳几个馍,戳一串饼,也算聊作退而求其次的补偿。他的拐子刀泻一道寒光,是他这一天白吃白喝的特权,指向哪里,哪里就得有贡献,哪里就有人陪笑脸。有些人也许是想早早与他拉好关系,见他来了总是尊称“四爷”,又是搬椅子,又是泡茶水或切瓜剥果,阿谀奉承之辞不绝于嘴,似乎只有把这位爷侍候好了,自己日后才有全尸的可能。
“刘麻子他胆敢躲老子!”周老二咬牙切齿,指的是一个肉贩子。
讨好者跟着愤愤:躲什么躲?四爷不是看得起你,会到你的案子上揩刀么?
或者说:这家伙不仁义,将来总要落在我们四爷手里。
只是此语的意思稍嫌含混,不知“落在周爷手里”一语,是指到时候砍下猪肉还是砍下人肉?
不过,周老二也有碰到对头威风扫地的时候。这一次,县衙发布文告,处决一个土匪头。此人是个黑大汉,魁伟身材,从监房一直骂到北门口,又大喊“姓彭的你在云家湾等呵——”不知话里隐着什么故事。他临刑前拒不低头,更不求全尸,挨过第一刀以后,扬着血脖子差一点站起来,挨过第二刀以后,脑袋虽已栽倒,但骂声仍在继续。最后,他挨了第三刀,第四刀,第五刀……让周老二颇费一番手脚,拖泥带水地很没面子。更重要的是,他估计周老二在身后靠近,很有心计地突然改变姿势,由双膝跪地改为盘腿而坐,双腿朝前顶着,暗暗用力,确保自己倒下时是坐死而不是跪死,是仰死而不是俯死。颈腔向后一翻,鲜血还喷溅过来,喷红周老二衣襟,使他狼狈不堪,少见地污了身子。见此情景,看客们都暗暗敬佩,有位后生情不自禁大喊一声“好——”,兴冲冲地一个劲卷衣袖,似乎受到什么启发,就要上场去比试比试什么。
土匪头身坯肥大。要抬他去游乡示众,四个人还抬不动他,只好把他拦腰锯断,分开负担。锯到骨头的时候,发现骨头太硬,怪不得周老二大费周折,于是嘎嘎锯骨声从北门口一直顺着石阶滚下,蹦跳到河滩上,惊动了河边的船客——大家不知道是什么声音。恰逢天气很热,为了防止尸体速腐,保证四乡百姓都受到警示,兵丁们给他全身抹上消毒去虫的石灰。他们没有料到的是,石灰沤过的人肉慢慢变成了绿色,兵丁们只好抬着这绿手绿脚绿脑袋,如抬着一个地府阴曹的厉鬼,走进稻草垛子散发出来的炎炎初秋。
像以前某些土匪头一样,黑大汉在伏法前已被从头到脚搜过多次,未搜出什么珍奇,以至众人疑心他腰缠万贯的传说恐是虚名。不过,他的小老婆最后赶到北门口,嚎哭一阵以后,从容脱去亡人的鞋子,套在脚趾头的八个金戒指一亮,跳入围观者的眼中。有人立即捶胸顿足,娘哎娘哎地悔恨自己刚才粗心,诅咒自己的命运。
这都是一些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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