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行成双
他对风雪之中的逐猎和肥美的羊儿这两样都很有兴趣,尤其是在他们刚刚失去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的时候。但是他没有立刻向那只名叫夜蛾的狼表态,而是转过头来先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她。他发现她和他的反应不一样,她的眼神是冷漠的,有一种比夜蛾更加傲慢的神情。他立刻明白了她是在拒绝。他想那群肥美的羊儿真是可怜的很。他猜测她是对它们不感兴趣呢,还是因为讨厌了夜蛾,或者是脏兮兮目光冷漠的派们,于是连他们的邀请都一起讨厌了呢。他这么想着,转过头去,隔着十几步远的风雪,淡泊地对夜蛾说,不。
夜蛾愣了一下,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夜蛾没有想到他们会拒绝他的邀请。他没有邀请他俩去与一群鬣狗或是豺作战,没有邀请他俩去招惹野猪或是棕熊,他是邀请他们一块儿分享一群和肉没有什么两样的羊,他的邀请如果要算是恩赐,也不是说不过去,但是他们却拒绝了他。他表情淡泊地对他说,不,他们凭什么?
夜蛾的目光中掠过一道残忍的寒意,显得有些不奈烦似的把瘦长的腿支愣起来,从山坡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和她。
夜蛾说,不?
他和夜蛾隔着十几步远的风雪,加上没有在意,开始没有听清楚夜蛾说的是什么,后来夜蛾又问了一句,这一次他听清楚了。
他说,是的,不。
夜蛾说,不识抬举。
本来他已经走开了,在他第二次回答它那个不字后,他已经决定离开这个地方,离开名叫派的狼群和这个名叫夜蛾的年轻公狼,既然他已经决定了不参与他们的狂欢节,他也就没有必要留在那里了。实际上,他已经转过了他的身子,朝一旁走开了,但是,夜蛾的那句话却使它站住了,他在风雪之中重新转过了他的身子。
他盯着夜蛾,说,你说什么?
夜蛾说,我说你们俩是一对不识抬举的蠢东西。
他有些困惑地说,你怎么了?你没生病吧?
夜蛾傻笑着说,我很好,很健康,简直太健康了,倒是你们俩,像一对呆瓜。
他停了一会儿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夜蛾说,我知道,我在嘲笑你们。
他冷冷地说,你活腻了。
夜蛾说,哦?
她站在那里。她和夜蛾身后的那一群狼,这时都警觉地注视着他们俩。夜蛾身后那一群狼,接二连三地伸长了脖子朝着天空嚎叫。她没有。她只是扭过头来安静地看着他,看他有什么反应。他的反应也就是她的,在面对挑战的时候,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他这一次没有和她交视目光,只是紧紧地盯着山坡上的夜蛾。他生气了,而且是非常的生气,这和生兔子的气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儿。他邀请了他和她,他代表她拒绝了他的邀请,情况就是这么简单,凭什么说他们不识抬举?凭什么说他们是一对呆瓜?这头名字叫做夜蛾的狼,他很年轻,很英俊,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可以傲视一切,如果他真的认为他可以这样做,那他可就大错特错了。
他在雪地里慢慢弓起身子,把四只爪子撑直了。他的棕黄色的皮毛就像一袭披风,在凌冽的北风中慢慢乍立起来。他的两只耳朵像一对短刃,紧紧地抿贴在脑后,风在那里不断地被切割开,发出尖锐的呻吟声。他面对着山坡上那头有着黑色毛皮的年轻的狼慢慢抬起下颌,目光中渐渐渗出血色,样子充满了威严和骄傲。他站在那里,像一尊不肯风化的岩石,风扬起大朵大朵的雪花击打在他身上,立刻就粉碎了。
他那么站立着,然后,他慢慢朝着山坡上走去。
夜蛾是在最后那一刻做出了那个决定。也许这个决定太过冷静,有些含着屈辱的成份,但不管怎么样,这个决定至少避免了一场血腥厮杀,进而避免了一次更大的羞辱。夜蛾似乎是突然悟到了自己的无聊,要么他是听到了二十里路外草甸子中那一大群肥美的羊儿咩咩如音乐的招呼声,现实的诱惑使理想主义的斗志倾刻间化为乌有。夜蛾在敌手即将走上山坡的时候扬起漂亮的头颅,朝天打了个尖啸,扭过头去,带着他那二十多个部下扬长而去。
如果不是嗥叫得太张狂,狼在风雪之中的消失是无声无息的。
派群落的消失,使整座山岗一下子就寂静下来,只有单纯的风雪声在稀疏的松林里撞来撞去,仿佛是一阙重返的天籁。他站在那里,似乎对派的消失有些不明白,有些不知所措,一时找不回念头的重心似的。她从山岗下慢慢走上来,走到他的身边,站住。她的目光和他的目光是在一处的,遥祝着由派搅起的正在徐徐落下的雪雾。她知道因为失去了一场搏击,一场关乎尊严的搏击,他有些失意,甚至于,他是有些疼痛得切齿的。她当然也是为着他而遗憾了,但同时她也认为,他们是不配与他作战的,他们只配呼啸着去袭击一群转场的羊儿。她这么想着,就温馨十足地贴了过去,用自己的脖颈,去摩擦他昂立在那里的脖颈,她要把他的失意和委屈摩擦掉。
命运就是在这里被改变了滑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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