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边
上边
王祥夫
外边来的人,怎么说呢?都觉得上边真是个好地方,都觉着上边的人搬到下边去住是不可思议?这么一来呢,就显出刘子瑞和他女人的与众不同,别人都搬下去了,上边,就只剩了刘家老两口,好像是,他们是留下来专门看守上边的空房的。人们都知道,房子这种东西就是要人住才行,一旦没人住就会很快破败下来。一开始,人们搬下去了,但还是舍不得上边的房子,门啦窗子啦都用石头堵了,那时候,搬下去的人们还经常回来看看,人和房子原是有感情的。后来,那房子便在人们的眼里一点点破败掉,先是房顶漏了,漏出了窟窿。但是呢,既然不再住人,漏就漏吧,结果那窟窿就越漏越大,到后来,那房顶就会慢慢塌掉。人们一开始还上来得勤一点,到了后来,下边的活计也忙,人们就很少上来了。有些人家,虽然搬下去了,但上边还有一些碎地,零零星星的碎地,一开始还上来种,到了后来,连那零零星星的碎地也不上来种了。这样一来呢,上边就更寂寞了,人们倒要奇怪老刘家怎么不搬下去?外边的人来了。就更是觉得奇怪。村子破败了,味道却出来了,好像是,上边的村子要是不破败倒没了味道,破败了才好看,而这好看的破败和荒凉之中却让人意外地发现还有户人家在这里生活着,却又是两个老人。这就让这上边的村子有了一种神秘感,好像是,老刘家真是与众不同了。这倒不单单因为老刘家的儿子在太原工作。
人们把这个村子叫“上边”,因为它在山上,村子的后边也就是西北边还是山,山后边呢,自然还是山。因为是在山里,房子便都是石头盖的,石头是那种白色的,给太阳晒得晃眼。村子里的道路原是曲曲弯弯的,曲曲弯弯的道路也是石头铺的,是那种圆石头,起起伏伏地铺过来铺过去,道路两边便是人家,人家的墙也是石头砌的,高高低低的石头墙里或是一株树,或是刘子瑞今年种的玉米,今年的雨水又勤,那玉米就长得比往年格外好,绿得发黑,年轻力壮的样子。既然人们都不要那院子了,老刘便在那荒败的院子里都种上了庄稼,这样可以少走一些路,村子外的地就可以少种一些。老刘的院子呢,在一进村不远的地方,一进去,左手是三间矮房,窗台下就是鸡窝。右手是一间牲口棚,那头驴在里边站着,嘴却在永远不停地动。驴棚的顶子上晒满了玉米,紧靠着牲口棚是一间放杂物的小房,房顶上堆满了谷草,房子里是那条狗,来了人会扑出来,却给铁链子拴着。因为给铁链子拴着就更愤怒了,不停在叫,不停在叫,也不知是想咬人一口还是想让人把它给放开。而那些鸡却不怕它,照样在它的身边寻寻觅觅,有时候呢,还会感情暧昧地轻轻啄一下狗,亲昵中有些巴结的意思,又好像还有些安慰的意思在里边。老刘家养了一院子的鸡,那些鸡便在院子里到处刨食,这里刨一个坑,那里刨一个坑,坑里有什么呢?真是让人莫名其妙。有两只鸡不知是老了还是得了什么病,最近毛都脱光了,露出红红的鸡皮,好像是,鸡也知道好看难看,别的鸡也许是嫌这两只鸡太难看,便不停地去啄它,你啄一下,我啄一下,这两只鸡身上的毛便更少。鸡这种东西,原来都是势利眼,刘子瑞的女人把玉米往院子里一撤一撒,这就是在喂鸡了,而那些鸡却偏偏不让这两只脱了毛的鸡吃食,只要这两只鸡一表现出要吃食的欲望,别的鸡就舍弃了吃食而对那两只鸡群起而攻之。有时候,这两只鸡简直就给啄晕了,就缩在土坑里,闭着眼,像是死了,却是活着。等别的鸡吃完了,这两只鸡才敢慢慢慢慢站起来,脱了毛的鸡真是难看,红红的,腿又是出奇的长,每迈一步都很夸张的样子,啄食的时候,要比别的鸡慢好几拍,好像是,那只是一种试探,看看别的鸡是不是同意自己这么做。这也是一种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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