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流河
宋鱼已经是立本公司的人了,专门负责采买礼品,比如衣服呀,烟酒呀,手表玉器甚至家具,不一定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时兴的最贵的,采买了又要亲自送到该送的人家去。在县委县政府的家属院里,宋鱼从来没有送礼送错过门,也从来没有给张三送时让李四看见。立本对宋鱼很信任,后来出门,一般就让他在身后跟着。宋鱼的眼色又活,立本要上电梯了,他肯定先小跑去摁键;立本进了厕所,他肯定在厕所门口拿着手纸;立本招待客人去歌舞厅娱乐,他会在门口组织一拨一拨坐台的女子进去陪酒。立本差不多离不开宋鱼了,一有事,就习惯地扭头看,宋鱼就说:我在这儿。
这一年春节,顺顺和立本都没有回河南,而河南的风俗是年三十夜里要在屋门上挂红灯,还要去祖坟上挂红灯,以彰显这家有人,鬼也不是绝死鬼。立本就支派了宋鱼去。宋鱼把最大最亮的灯笼在顺顺家的大门上挂了,也在顺顺家的祖坟上挂了,才去河边的茅屋看他爹。老笨在喝买来的苞谷酒,他陪着喝,自己醉得吐了,老笨给他擦洗了半夜。
回到河北,宋鱼给立本建议:得修修老屋了,虽然人不在那里住了,但老屋修得高大堂皇了摆在那里,也是光前裕后的象征,事业干得这么大了不在村里显耀,那如锦衣夜行。立本同意了,就委派他去监修老屋。
宋鱼给立本和顺顺说:我会把老屋修得像个祠堂。
宋鱼到河上游的山里买了上等的木料,运不下来,就放在河里吆排,吆到村前的河滩捞取,结果吆失了三根檩木。买了砖请泥水匠先磨砖,要求每人一天只磨十块,必须棱齐面平,然后各类工匠都到齐了,给准备吃的喝的,仅辣子面就买了两斗。
老屋热热闹闹修着的时候,县委书记也交给了立本一个特殊任务。县上的领导差不多有十多年了没有被提拔高升的,请了阴阳师察看县城的形胜,说不该在修高速路时把城南的山梁挖开一个豁口,要补换风水,就得在豁口旁建一个寺或一个塔。县委书记当然不能建寺筑塔,就让立本盖一座楼,要盖得像市里的钟楼,县上可以拨一块位置好的地让立本便宜购买。
宋鱼得到消息,心里酸得怨立本这么大的事没告诉他,也没让他去负责工程,便喝了闷酒。
闷酒是在村长家喝的,喝高了才到修老屋的现场去,风一吹,脚下发软,倒在院里的石榴树下,树枝把脸剐破了,气得起来让人拿刀砍了树。那个中午,新的房子立木上梁,苫板已经铺了,坨泥苫瓦进行了一半,宋鱼却说柱子下的顶石雕刻得不好,大发脾气,要求换掉。换柱石得把柱子用杠子撬起来,可四根杠子把柱子撬起来了,抱着柱子脚的人原本有经验,以前也做过房子调整的事,可偏偏这回他在抱着的时候咳嗽了一下,身子打个闪,柱脚就斜了,听到屋梁上嘎巴嘎巴响。有人忙喊,快跑!撬柱子的人就往外跑,而屋顶即刻塌下来,把抱柱脚的人压死在下边。
一出事,宋鱼酒醒了,也害怕了,决定这得跑了,就说:我给老板打个电话。拿了手机放在耳朵上,一边走一边回头,走到村口撒脚就跑了。
老笨是在立本和顺顺从河北回来坐船时才知道修房出了人命,要跟着一块去现场。立本说:你去干啥,让人知道宋鱼那瞎货是你养的?立本和顺顺走后,老笨心慌意乱,头晕得差点栽到河里。
下午,船不撑了,老笨还是去了顺顺家。立本在处理后事,顺顺坐在院子里哭,立本不让哭,给了被压死的那匠人家五十万,让入土为安,却继续要匠人们盖新房,不但要盖,还要盖得更好。老笨跟前跑后给立本赔情道歉,顺顺说:这与你没关系的。老笨说:儿是我的儿呀!自己打自己的脸,然后去搬砖搬瓦,黑水汗流得谁也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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